愛人天下




鄭愁予　序


　　活在這個時代，有時候讓人非常的悲觀：


　　搭公車拉鈴下車，司機相應不理，一直衝到下一站才停，下車時用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嘟噥了一旬：「聾子也開車，」沒想到他卻聽見了，丟下一車乘客又叫又跳的追下來，舉著拳頭惡言相向，一大群人冷漠圍觀，照例兩手在胸前交叉，一名警察在遠方散步。


　　正在絕望之際，救星出現了！一名年輕女子挺身而出，義正詞嚴，好生把他教訓了一頓，不知他是自知理虧，還是好男不與女鬥，摸著鼻子回去開車了。我如釋重負，用感激的目光看著這名勇敢的女性—我太太。


　　這樣的結局是不是就能樂觀一點了呢？我不知道。


　　就像時下盛行的統、獨之爭一樣；經常看到有人激烈的爭辯，反對獨的人總是比較輕鬆的，許是自覺政府目前還站在他這邊，但他的理由似乎有點怯懦：「中共會打。」對方當然激動的說不會，或是說就算會也打不過，於是兩個人或兩群人就為會不會打、打不打得過這種純屬臆測的事而激辯起來，搞得啤酒屋或是咖啡店裡烏煙璋氣（主要是因為雙方都拚命抽煙）起來……


　　這時候最該出現的就是賣花的小女孩，稚嫩的嗓子，「叔叔買花。」大家不約而同停火，有人買了花，一起用憐惜的眼光看她走進冷洌的黑夜，忽覺意興索然。


　　可不是？臆測的事誰也不敢說一定，但是誰，誰又有權力拿兩千萬人的幸福去做這種賭注。


　　台灣有太多像我一樣的「酒後的反對黨」，知識份子、中產階級，自己混得不錯，總覺得政府官員沒有一個不是笨蛋，對社會的不公不義一向小聲撻伐十雖然解嚴了，畢竟隔牆還是有耳），但對製造髒亂的小販、製造噪音的鄰人，甚至對街上的拉客黃牛、不排隊買票的人……反而束手無策，理由是「我最痛恨暴力！」因此寧願忍受暴力加在自己身上，不管是公家的，還是私人的。


　　啊，怯儒的我除了能寫幾個字，又如何對抗暴力呢？除了確定愛人就是我的天下，她會永遠堅定的支持我；又除了確定天下人都為我所愛，因此他們必定站在我這一邊以外，我又憑什麼去面對龐大的、惡質的黑暗世界呢？


　　就這樣活下去吧！悲觀，但是積極。